第七百日,拂晓。
当楚牧元浴血的身影踏上观云台的最后一级石阶,那数千正道修士汇聚而成的喧嚣,便如被一只无形巨手扼住,瞬间死寂。
他周身无光,气息枯败,唯有一双眼眸,在晨光中漆黑得如同深渊。
广场中央,高台之上,太上忘情道长老顾长明高坐云端,俯瞰着这只闯入圣地的“蝼蚁”。他并未立刻发难,嘴角反而勾起一丝悲悯的弧度,声音如洪钟般传遍四方:
“魔头楚牧元,擅闯观云台,罪不容诛。然,上天有好生之德,本座予你一日一夜,于此静思己过。若肯跪地忏悔,或可留你神魂转世。”
话音落下,那本就沉重如山的【锁心威压】骤然再增数倍,死死压在楚牧元身上,意图碾碎他的膝骨,更要碾碎他的尊严。
楚牧元一动不动。
羞辱吗?他那颗因剥离情感而残缺的心,甚至无法有效解析这个词汇。他只感到丹田内的【虚空金丹】发出一阵欢愉的脉动,仿佛饕餮嗅到了盛宴的香气。
日升,当空,西沉。
月起,中天,隐没。
一日一夜,二十四个时辰。
观云台上的风凛冽如刀,吹干了他身上的血迹,却吹不弯他的脊梁。他就那么站着,像一株扎根在崖顶的枯树,任凭风吹雨打,与这方天地做着无声的对抗。
数千道目光,从最初的鄙夷、看戏,逐渐转为惊疑、不解,甚至有一丝连他们自己都未察觉的动容。
人群外围,一名肩停乌鸦、满脸横肉的散修首领,将嘴里叼着的草根“呸”地一声吐在地上。他看着那个在寒风中单薄却如铁铸的身影,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敬意。
“妈的,是个带种的。”他低声咕哝,身旁的几名手下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。此人正是“食腐者”【铁鸦】。
第七百零一日,巳时。
金色的晨曦彻底铺满了观云’台。
顾长明似乎失去了耐心,他不再等待楚牧元下跪。审判,正式开始。
“带证人!”
他一声令下,三名身穿青松观道袍、衣衫褴褛的“幸存者”被带了上来。他们一见到楚牧元,便扑倒在地,涕泪横流,声嘶力竭地指控起来。
“就是他!就是这个魔头!他屠了我青松观满门,吸干了我师兄弟们的精血!”
“我亲眼所见,他状若疯魔,连襁褓中的婴儿都不放过!”
一声声泣血的控诉,瞬间点燃了全场的怒火。
“杀了他!”
“为青松观报仇!”
喊杀声震天动地,汇成一股股怨憎的洪流,涌向楚牧元。
楚牧元漠然地看着那三个“证人”。在他开启的【铸念】视界中,这三人身上没有一丝一毫亲人同门死绝后该有的悲恸,只有一股令人作呕的、如同腐肉般的“虚空之味”。
他们的灵魂早已被掏空,此刻不过是三具被注入了虚假记忆的提线木偶。
这味道,与他在古战场那处【异常寂静区】、与那抽干了地脉的青松观废墟中所闻到的,同出一源。
幕后黑手,就是顾长明。
“聒噪。”
楚牧元终于开口,沙哑的声音像是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。他试图指出证人的破绽,指出那股熟悉的、属于真正凶手的气息。
然而,他喉中发出的,却是一阵野兽般狂乱的嘶吼!
“吼——!”
声音被【禁声锁心阵】彻底扭曲!
全场哗然,所有人都认为这是魔头理屈词穷后的狂怒。
楚牧元眼神一寒,瞬间明白了顾长明的布置。他不再尝试言语,右手猛然一探,那柄由初恋信物所化的念兵【离恨】,悄然滑入掌心。
他没有催动杀意,而是引动了其内最深处那丝被怨恨包裹的、属于过去的悲怆与不甘。他要用这股纯粹的哀伤,证明自己尚存人性。
一缕幽蓝的微光自他掌心亮起。
然而,观云台上空,一道肉眼难见的阵法黑光骤然一闪。
那缕幽蓝的哀伤之情,在逸散出三尺的瞬间,就被强行逆转、渲染、放大,化作一股狂暴、阴冷的黑色煞气风暴,冲天而起!
在所有围观者眼中,这成了魔头恼羞成怒、悍然释放魔功的铁证!
“他要动手了!”
“保护长老!”
顾长明的脸上,悲悯之色更浓,仿佛在为楚牧元的“执迷不悟”而痛心。
就在这片混乱之中,一直随侍在顾长明身侧的首席弟子风无豫,瞳孔猛然一缩。
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审判台西北角的一面阵旗上。
【听真旗】。
此旗能辨谎言、扩真音,正常运转时,其上符文该是顺时针流转。可此刻,那旗面上的阵纹,竟在以一种诡异的姿态逆向旋转,形成一个小小的黑色旋涡!
这是“干扰”,而非“扩音”的铁证!
师尊在撒谎!他在操纵审判!
这个认知如一道惊雷,劈在风无豫的道心之上。他浑身一震,下意识地便要开口质问。
可他刚张开嘴,便对上了顾长明投来的一道冰冷目光。
那目光里没有责备,没有警告,只有一片死寂的、纯粹的“无”,仿佛在说:你若多言,下场,便与那魔头一样。
风无豫如坠冰窟,所有的话都堵死在喉咙里。他握着剑柄的手指,因为过度用力而根根发白,指节发出“咯咯”的轻响。
楚牧元将这一切尽收眼底,心中最后一点对“正道”的幻想,彻底化为冰冷的灰烬。
道理?这里没有道理可讲。
他缓缓闭上眼,等待着最终的裁决。
顾长明见火候已到,缓缓从云床之上站起。他俯瞰着下方那个桀骜不驯的身影,声音里带着审判终结的威严:
“冥顽不灵,魔性深重。为查明其魔功来源,以防遗祸苍生……”
他顿了顿,每一个字都如同巨锤,敲在众人心上。
“本座宣布,对其……搜魂!”
话音未落,虚空中探出两条粗大的金色锁链,上面布满了镇压神魂的玄奥符文。
“噗嗤!”
锁链毫无阻碍地穿透了楚牧元的左右琵琶骨,将他死死钉在了冰冷的云台之上。剧痛传来,他却连眉头都未皱一下。
肉身的禁锢已成定局。
而灵魂的战场,才刚刚开启。
